六月的日头毒得很,风裹着焦糊味的麦香直往鼻子里钻。我正在村里同事家帮忙收拾院子,手机震得裤兜发烫。接通视频,画面里的母亲正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,灰白头发黏在脑门上,“征,今年麦子熟得邪乎,收了一块地了,恁爸腰疼得弯成虾,直都直不起来......”
我接视频后,就给妻子打电话,收拾收拾回老家的东西。开着车窗外的景色呼呼往后跑,可我总觉得车开得太慢。老家那片金黄的麦浪,还有弯腰驼背的父母,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。
推开院门,吱呀一声,院子里晒着好几大塑料布的麦子,阳光一照,金灿灿的直晃眼。在看父亲,他身上那件深蓝色汗衫,不知道穿了多少年,后背洇出大片汗渍,白花花的盐霜一圈又一圈,后腰还贴着块显眼的膏药。
“恁咋不早说腰疼!”我冲过去扶住他哆嗦的手,那双手糙得像砂纸,茧子磨得我手背生疼。父亲嘿嘿笑着,“这不寻思着你忙,还有两块地没收,感觉能扛就扛过去了。”
第二天,天还没全亮透,远处就传来收割机“突突突”的声响。母亲戴着褪色的遮阳帽,用手指给开收割机的师傅,说:“师傅,地边边角角多走两趟!去年就漏了好些,糟蹋粮食啊!”我站在田埂上,看着那大家伙“轰隆隆”地吞着麦子,金黄的麦粒顺着管子“哗啦啦”往车厢里灌,扬起的尘土裹着麦芒,直往脸上扑。
父亲守在车厢旁边,佝偻着背,手指在手机计算器上戳了又戳。我瞅见他眼睛眯成一条缝,戳错了好几次数字,好不容易算出来亩产量,还得意地冲我晃手机:“征,今年收成不赖!”可我看着他被晒得通红的后脖颈,心里直泛酸。
日头升到头顶,晒得人头晕眼花。最后一袋子麦子装好,母亲掀开盖在车厢上的帆布,一股热浪混着麦香扑出来。她抓起一把麦粒,在手里搓了又搓,仔细瞅着:“今年雨水匀乎,麦粒颗颗饱满,能多卖点钱给你攒着。”父亲蹲在一旁,往袋子里倒防虫剂,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,我看着他后背上那块膏药,在汗湿的衣服上显得格外扎眼。
晒麦子的那天,可真是忙得脚不沾地。我们把麦子摊在晒场上,跟铺了层金色的毯子似的。每过俩钟头,就得用翻粮机翻动一遍。母亲就守在那个电子温湿度计旁边,一会儿伸手摸摸麦子,一会儿又凑过去看看数字,比照顾刚出生的小孙子还上心。“晚上说啥都得盖上篷布,一受潮,这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。”她念叨起来就没个完,可我知道,这些话里藏着的,都是对收成的盼头。
回市里那天,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。母亲把攒了好几个月的土鸡蛋,用稻壳一个一个隔开;父亲把菜园子里刚摘的黄瓜、西红柿,擦得干干净净码好。临走时,母亲又往我怀里塞了两袋真空包装的新米:“这是去年收的,一直存到现在,煮出来可香了。”
车子开出老远,我从后视镜里看着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,可他们还在不停地挥手。泪水“唰”地就下来了,模糊了视线。曾经,他们是我心里无所不能的超人,扛得动百八十斤的麻袋,算得清密密麻麻的账本。可如今,他们连操作新农机都得反复琢磨,白发一天比一天多,背也一天比一天驼。
但不变的,是麦浪里飘着的牵挂,是那一把把塞进行李箱的心意,是电话里永远说不完的叮嘱。原来,不管我走多远,飞多高,老家那片麦浪,还有麦浪里守着的父母,永远是我心里最柔软的牵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