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的晨光镀亮归途,车轮碾过熟悉的乡道时,后备箱里给爸妈买的水果、点心簌簌作响。车驶进院门,父亲正弯腰拍打着滚圆的西瓜,墨绿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,母亲的笑纹里盛着蒸腾的暑气:“回来得正好,今天商贩来收瓜。人多我们一上午能摘完。”于是我们驱车来到瓜地。
两亩瓜田铺展在眼前,碧浪间浮动着浑圆的果实。商贩的货车已停在田埂,父亲粗糙的手指划过瓜皮,指尖敲击处传来沉闷的熟透回响。母亲利落地系紧头巾,俯身钻进藤蔓深处。我和妹妹相视一笑,卷起袖管准备迎战这场甜蜜的战役。
起初孩子们欢笑着追逐滚落的瓜,小手学着外公的模样敲击瓜壳。可当父亲摘下第一个瓜王——足有三十多斤的青皮巨物沉甸甸坠入掌心时,女儿仰头望着瓜田倒抽凉气:“这么多大石头啊!”稚气的惊呼惹得众人发笑。我试着抱起一个,沉甸甸的凉意贴着臂弯,瓜蒂处的藤蔓勒进掌心,才搬三五步,汗珠已滚进衣领。
真正较劲的是搬运。我和妹妹弓腰曲背,四只手如履薄冰地托起瓜身,生怕指尖稍一用力,那紧绷的绿皮便砰然炸裂。瓜田蒸腾的热浪裹着草木腥甜,汗水浸透衣衫,腰背泛起酸麻。偏是怕什么来什么——妹妹怀中的瓜突然“咔”一声绽开缝,红瓤迸溅如破碎的晚霞,清甜汁液顺着她的衣襟滴进泥土。“轻点!当心!”父亲急切的叮咛混着母亲的笑叹传来。孩子们却欢呼着扑向裂瓜,小脸埋进凉津津的红瓤里大快朵颐。那沁透肺腑的甜,霎时融化了手臂的酸胀。
一上午的弯腰托举,终于在货车上垒起两座碧绿的小山。商贩将一叠钞票递到父亲掌心,三千元新钞的脆响惊飞了田头的麻雀。父亲蘸着唾沫反复清点,沟壑纵横的脸庞舒展如风抚过的麦浪,母亲用沾着泥点的手背擦汗,眼角的纹路里盛满碎金般的阳光。孩子们举着啃剩的瓜皮在田埂奔跑,红瓤汁水染红了嘴角,像抹了胭脂。
归途的车厢里弥漫着西瓜的清甜。我望着后视镜中父母挥手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融进瓜田的绿意里。父亲数钱时颤抖的指关节,母亲擦拭瓜刀时袖口的泥痕,此刻都化作心头温热的烙印。这片土地以最质朴的方式告诉我:所有弯腰托举的沉重,终将被掌心攥紧的收获酿成蜜;所有汗滴禾下的疲惫,都将在亲人舒展的笑纹里羽化成光。
当夕阳给瓜田镶上金边,那两亩碧浪仍在心底荡漾。原来生命最饱满的甘甜,永远生长在名为“家”的土壤深处——我们捧起的何止是沉甸甸的瓜,更是父母用岁月浇灌的、永不崩裂的爱之果实。